别把心理垃圾带回家
查看次数:【1159】 发布时间:【2010/11/17】
一个家庭可以说就是一个小小的国家。这个国家有着自己的疆界,每个家庭的成员都是这个国家的公民,每个公民都有捍卫这个小“家国”完整和不受侵犯的责任。如果小“家国”被外界侵犯,如歹徒入室等,家庭成员必然会齐心合力奋起反抗。但生活中经常出现的情形是,某一个或者几个家庭成员会不知不觉地以一种较为隐蔽的方式让家的疆界受到毁伤,使家丧失了保护和休养的功能,从而使所有的家庭成员都受到伤害。
举个例子。有一个三口之家,父亲陈先生是某政府机关的处长,母亲姚女士是一家大型三甲医院的医生,女儿佳佳17岁,是某重点中学的高二学生。家庭条件颇优越,日子却过得不安宁。只好到医院就诊。原因是:女儿因为跟同学闹矛盾几次试图自杀,老师建议她找心理医生咨询。
在第一次50分钟的谈话中,我了解到,佳佳从上初中开始就情绪低落,经常在家里和学校里为一些小事生气,学习成绩也逐渐下降。最近闹自杀的情由,仅仅是她跟一名女同学因为一件小事发生口角。虽然事后那名女同学公开道歉了,但佳佳还是想不通,竟偷偷买了安眠药想自杀。佳佳给我的印象,是一个胆怯的、自我评价过低的女孩。经验告诉我,这种性格的形成,与她的家庭气氛有关。
在两天之后第二个50分钟的谈话里,我要这一家三口分别谈谈每天家里的日子是怎么过的,气氛怎样。佳佳先开口了:“爸爸早上很早出门,晚上一般会吃了饭才回家,回来会很疲惫,洗洗澡就睡了。妈妈工作也很辛苦,回到家里就躺在沙发上看电视,经常累得唉声叹气的,有时候连倒杯水的力气都没有,还要我或者保姆帮忙。我自己也是早出晚归,回到家里累得连话都不想说,看看书就躺床上了。节假日里,大家都不出门,在家各自用自己的方式休息,互不打扰,整个家庭就像一个疗养院,大家都像是伤病员。”
听着,我笑了笑。她母亲姚女士接着说:“当医生很辛苦,你也是知道的。一天忙下来,回家就想休息,有时候真的到了吃饭都没力气的地步。我觉得这没什么呀,家就是休息的地方嘛,如果在家还要像在医院那样精神抖擞,那样硬撑着,人迟早要垮的。”
陈先生点头表示同意。他说:“我在政府机关上班,也是整天忙得不像人,回到家就希望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好在现在有保姆,不像以前那样必须烧菜做饭了。”
我又问佳佳:“你的情况呢?”佳佳回答:“学校有很多烦心事,我回家也什么都不想说、什么都不想做。”她说完叹了一口气,接着旁若无人地玩弄手机。
我想我该做干预了。我问陈先生:“刚才你提到了烧菜做饭,能不能告诉我,一般情况下,下班后你会在菜场买些什么带回家呢?”陈先生苦笑了一下,说:“基本上是熟食或者半熟的东西,简单加加工就可以放到嘴里去。”我看看姚女士和佳佳,她们分别说会买些蔬菜、瓜果回家。
我接着说:“刚才我们谈到了大家会在菜场买一些物质的东西回家,这些东西拼凑起来,就可以变成家里三个人享用的美食。‘吃’这件事,可是家庭生活极为重要的一个方面。我现在想问问,除了物质的,包括刚才提到的那些食物,以及冰箱、电视、空调、电脑等等,你们三个人还分别从外面带了什么精神的东西回家呢?”
三个人面面相觑,似乎不太明白我说的是什么。我接着解释:“假如一些心理的东西是可以携带的话,佳佳,你能不能告诉我,爸爸在家之外带着什么心理状态回家呢?”佳佳很聪明,略为想想就回答:“心理压力,除了压力还是压力。”陈先生听了,苦笑着说:“也对,也对,但我也没办法呀。”我再问佳佳:“那妈妈呢?”佳佳想都没想就说:“她带回来的是疲劳、焦虑和郁闷。每天看到她那个样子,我就是有好心情都会变坏心情。”姚女士听了面露尴尬,目光转向一边,什么也没说。我问姚女士:“你觉得佳佳带回来的是什么呢?”她想了想,说:“她一个孩子,带什么回来都是应该的。”言语中充满了宽容和慈爱。
我说:“刚才我们已经说到了每个人从外面带回家的一些东西,我的感觉是,你们好像都是负面心理废品垃圾之类东西的爱好者,都喜欢把一些不好的东西往家里带。如果家里成了心理垃圾场,那大家一定都不会舒服,也不会休息得好。现在的问题是,我们怎样才可以不带垃圾而带一些好玩的东西回家?”我把目光转向了陈先生。
陈先生这次没有苦笑,他想了想,说:“这个主意倒不错。工作的压力永远在那里,回到家愁眉苦脸丝毫不会减轻压力,反而会把压力传递给家人。她们感受到压力,也许还会把压力反弹回来,比如对我也做一脸苦相,我的压力就只会变得更大。反过来想,如果回家后,我就把一切外面的压力置之脑后,高高兴兴地享受天伦之乐,那么压力虽然没减少,但我自己应对压力的功夫一定会增加的。”
我听得心花怒放,情不自禁地说了句“做领导的就是悟性好”,然后看着姚女士。也许受到丈夫的感染,她的情绪也变得好了些,她说:“想想也对,把工作上的压力、家外面的不好情绪带回家,真有公私不分、里外不分的味道。用医生的打比方,有点像是把手术室外的细菌带到手术室里,又把手术室里的秽物带到手术室之外。最好的办法也许是,在回家的路上,每个人都替自己消消‘毒’,保证自己清清爽爽、没有任何‘污染’地回家。”
佳佳的情绪也被调动起来了,连连称是。她接着母亲的话说:“我们要分分工,回家之后每个人都做一件既让自己高兴、又让家人高兴的事情。”等她说完,我看面谈的时间差不多了,就笑着说:“好啊,你们回去好好商量商量。”
三个星期以后我们再见面时,佳佳抢着讲述家庭的变化:“现在,爸爸每天回家之后,都会兴致勃勃地做几道拿手菜。家里虽然有保姆,但他的几样绝技保姆都不会。做完菜,一家三口加上保姆上桌开吃。在大家的赞扬声中,爸爸还会喝点酒。妈妈呢,回家之后,不再总躺在沙发上,而是到处看有什么可以帮得上忙的地方。我发现,做点事情也是很好的休息,所以我专门负责在屋子里弄点声响,要么播放CD,要么一边弹钢琴一边引吭高歌。”
又过了两周,佳佳单独来到我的咨询室。到这时为止,我们还没有正式谈过她自杀的事情。在话题被引到了这一点之后,佳佳脸上露出了些许微笑。笑着谈及死亡,这可有点不寻常。这让我既高兴又有些担心:高兴的是,也许她现在心里想到的死,已经跟以前不一样了;担心的是,她是不是还有什么想不开?
佳佳很快就打消了我的疑虑。她说:“以前从早到晚,从学校到家里,神经都绷得紧紧的,没有一刻放松的机会,人就自然变得很敏感。还有很关键的一点,以前生活环境之间没有差别,所以没有层次感,混混沌沌的,不知道在什么环境该有什么言谈举止。环境一糊涂,人也就跟着糊涂,自然就会做出为小事情要死要活的糊涂事情来。现在不一样了,现在即使在学校有些不愉快,我也清楚地知道,只要一放学,家中就有轻松愉快的气氛等着我,所以我越来越不把那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当回事了。”
我接着问:“那你爸爸妈妈呢?”佳佳说:“他们也很好啊,他们越来越‘公私分明’了:回家就关掉手机,把一切跟工作有关的事情都搁在家门之外,嘱咐单位同事万一有事就打家里电话。周末,我们一家三口一定出门晒太阳甚至淋雨——上街散心。有次,爸爸周末不得已加了班,他一个劲地道歉;我也不依不饶,硬要他请我们吃一次重庆火锅才罢休。现在的家已经不是以前‘工作学习型伤病员’的疗养所了,已经变成健康人的‘娱乐城’了。”说完便“呵呵”地笑起来。
我对佳佳说:“我特别喜欢‘公私分明’这四个字,很有创造性。这种将环境弄‘分明’的状况,实际上就是内心有序的一种外在表现。一个人内心安宁了,才可以应对外界的一切人物和事件。”